扫地的日本阿姨——高桥
—初到日本的经历
缘辉
日本, 并不是我梦中的国度。这是我到达东京时的第一印象。新年前的街道黑暗而寂静，几乎没有人迹。一种“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”的凄凉爬上心头。当夜幕降临，拿着庞大的行李箱的弱小的我，孤零零地站在东京北区的街头，仿佛要被异国黑沉沉的夜色吞没了……
一个月后，白天在日语学校上课，晚上在居酒屋打工，我终于过起了像摸像样的留学生生活。但是，在日语学校，老师讲课的时候，大家都大声地用母语讨论着打工，签证等敏感话题，并不能学到什么东西。晚上打工的地方，整整六个小时，站在水槽前洗盘子，每天回到只够躺下睡觉的小房间，都已经快十二点了，累得倒头就睡。尽管如此，晚上打工挣的钱，仅够维持房租和生活费。为了积攒学费，我不得已又找了一份早上的清扫工作。在上海做建筑空调设计的我，摇身一变，做起了建筑的清扫工作。
我清扫的地方，是位于东京都青山的日本生命保险公司的宿舍。刚开始扫地时，觉得非常难为情。心砰砰地乱跳，生怕遇到什么人。在扫地的时候，一听到有脚步声，就马上三步并作两步，撤退到厕所里躲起来。与其说是在扫地，倒更像在做间谍工作。每天，早上从抹布，拖把，吸尘器，垃圾袋开始，下午听着日语学校的各种杂谈杂音，晚上在居酒屋里洗着永远洗不完的盘子，这就是生活。未来，我看不见。昔日的梦想，被晚上洗盘子的污水无情地冲刷，早上统统塞进了扫地的垃圾袋里，严严实实扎紧后，被无情地丢弃了。
那是深秋的一天，东京刮着凄冷的风。我低着头，落魄地在庭院里拾着落叶。“真辛苦啊，我来帮你。好吗？”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，条件反射似地我拔腿就想往厕所跑。但为时已晚，只能惶恐地抬起头。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岁前后的日本女人。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，看上去有点像我在中国时看的日本电视剧中的“阿幸”。她自我介绍说，她在旁边那幢楼里做清扫，名字叫高桥。
高桥的出现给我的“间谍”生活画上了句号。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躲起来了，有时候遇到住在这座楼里的人，他们并没有斜眼看我，反而总是很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，有时还会拿一些苹果，橘子送给我。我在日语学校其实没有学到多少语言，所以和高桥交流时，常常只能拿出纸笔，用蹩脚的日语和笔谈来进行，虽然有时觉得很麻烦，但渐渐地也习惯了。有一次，我对她说，我不会骑自行车。她睁圆了眼睛，像看外星人一样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边：“中国是自行车的天国啊，竟然有不会骑车的人！”（当时日本的电视新闻里，放到中国时，总是满街的自行车。）我很不好意思地说，我是一个运动神经超坏的人，从小到大，练习过好几次，但是自行车就是欺负我。第二天，扫地结束后，高桥推着一辆自行车，出现在我的面前。从那天起，她在我的后面扶着，推着，跑着，充满信心，坚持不懈地训练我。一个星期后，当高桥，我，和那辆可怜的自行车一起挣扎着摔倒在庭院里的那棵枫树下的时候，“你这个人，真的是一点运动神经也没有啊。”她大笑，笑得直不起腰来。我也笑了，笑得直流眼泪。到这个国家以来，这样真心大笑，还是第一次。那一天，那棵枫树的红叶，在阳光下看上去是透明的。灿烂的光线穿过红叶的间隙，洒在高桥的脸上，那是一张何等美丽的脸啊。
当高桥对我说：“今天起我们一起吃午饭吧。”时，我觉得非常担心。当时，我是要时间没有时间，要钱没钱的贫穷学生。吃方便面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。最初的三天，她担心地看着我的面说：“你喜欢方便面吗？里面有防腐剂，可不能多吃啊。”第四天，我正要打开方便面时，她说：“等一下，今天也做了你的盒饭。”就把一大盒三文鱼盒饭塞到了我的手里。我以为那只是我一天的幸运，可是，第二天，第三天，第四天，一直到秋天逝去，冬日降临，白雪覆盖了庭院，我还在吃着她做的盒饭。
在日语学校，学生们都在发生着变化。放学后，昔日一起乘电车赶去打工的女孩，如今穿着漂亮时髦的衣服，每天坐出租车回家了。而我，还是和以前一样，穿着老同学湘桥送的牛仔衣裤，只是洗得有些发白了而已。但是，牛仔衣裤里面的我，也发生了变化。虽然没有钱，但是我有明天，明天早上，我又可以见到如母亲般疼爱我的高桥了！上日语课的时候，我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老师的课，周围的杂音对我来说已经成了背景“音乐”。有时候，还把想对高桥说的话写在纸上，让老师修改后，练习一下后，再去对她说。高桥听着我用日语说得“头头是道”，总是欣慰地笑着。看着这样的笑容，我满意极了。
认识高桥以后，我的心里时常涌动着一种求知的冲动。一种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的文化，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冲动。在我的心里，一个崭新的梦想正在萌发。渐渐地，除了高桥，我还遇见了田中，铃木，渡边，酒井，小林，大林…… 我和很多的日本人成了朋友。日本，终于成了我的第二故乡。
在瑟瑟的秋风里，一片一片地，拾完满地的落叶, 走进高桥的清扫用具小屋。两个人并肩而坐，一起吃着盒饭。白色的大米饭上，盖着香气扑鼻的金黄色的烤三文鱼，还有她亲手泡的碧绿清香的日本茶。今生今世，我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。来生来世，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，能超过这份温馨的美味了
